清浊染尘

大概是之前首次尝试联文的一篇微小说

世界秩序的维持为因果。
良因，则善果。恶因，则苦果。

我左脚所踏是因，右脚所行为果。
于混沌中始睁的双眸，眼神所泄处尽数是这人间业火。
我望见这世人诉不尽的苦与愁，这人间并无一方地尽头。

我，即为恶，为业报，为疾苦。

若是此间只余善，世间便颠覆，正所谓物极必反是也。

数千载光阴，辗转往复着的时光轮盘。我所到之处从未有过欢笑与幸福。
我目睹世人困于囹圄，脚踏沼泽，以此为乐。
看他们挣扎着恸哭呐喊，竭力嚎哭不得解脱。

此刻，我也是厌倦了。
一切无非，恩爱情仇。

我消除了自己的记忆，化身一介凡夫俗子，沦为芸芸众生，入这尘世。
其因？无非是为这枯燥日常更添情趣，仅此而已。

我降生的那一天，我的母亲去世了。
她躺在床上，身下全是鲜红色的血，停不下来，也没办法擦干净。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场景，那个被我称作母亲的女人脸上带着神采奕奕的笑，然后慢慢的黯淡下来，像一朵枯萎的花，死得没有一点声音。

我出生的第二年，我的父亲死于天花。
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眉毛紧紧闭着，然后慢慢舒展开来，死了。他死的时候身上全是脓包，恶臭散了十里，是我一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。

七岁的时候，我提上小柴刀去山里砍柴，带着我去的大叔被突然冲出来的野猪咬死了。
隔壁经常呵呵笑着的大叔眼睛直直瞪着天空，腰上缺了一大块。大雨来的很突然，血迹被洗刷的干干净净，冲到我的脚边，颜色是淡淡的红。

我突然就明白了别人嘴里扫把星的意思。
从出生开始，我没有享受过母亲的温暖，没有体会过父亲的深情，也没有感受过人们对我的好意。
我迫切地需要一切人类可以感知到的情绪，于是我努力融入并不乐意接受我的生活。
直到有一天，我看见一个女孩子，她笑起来柔柔软软，长长的辫子一翘一翘，声音好听得不行。

那天我和她乘舟共渡一条清河，船桨划过平静的江面，倒映在水上的红灯笼被一个一个划碎，红色摇曳着混在一起，点燃了粉墙黛瓦和亭台楼阁。
我看着那样美丽的景色，突然有些惊慌。
我伸手去抓在船头脱了鞋子晃荡着腿的女孩子，然后我看到她转过来，对我轻轻地笑了一下，掉进了水里。

她淹死了。

她被救起来的时候，全身都是被涨开的透明颜色，我看着她阳光下近乎白色的皮肤，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脆弱。
我这一生里最讨厌的就是红色和白色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所过之处都是悲苦，不知道为什么我所爱之人都不得善终。
我如一缕游魂，空荡荡在世间周游，抓不住良辰美景，看不到爱恨纠缠。
我的生命里，只有哀苦。

多年辗转，我遇到了一名高僧。
他望向我，眼里的深邃我难以明了。不及我开口，他只是淡淡一句道。“施主，万物皆有因果。而您身上，即无因，也无果。”
我不明白他的意思。他却只道，“言尽于此，不可多说。”

……我身上，即无因，也无果？不，我不信。那为何，为何我生来便伴着疾苦？为何我所爱皆无善终？为何命运从未善待过我？若无因，为何有这种种恶果？
可，我也寻不见因何时起，果何时落。似乎，出生便是因。
是了，因为我出生了。才会遭受这种种。
不甘心，也很痛苦，任我怎么呐喊着不公，我也只能低头。追溯这几年光阴的尽头，我实在是寻不出什么其他的因了。

我相信世人口中的风水轮流转。我坚信着，如此走下去，也一定会遇见明云一片。
我愿此间风雨皆为我铺垫来时路。

十八岁那年，我已经踏遍了人间疾苦。
我想挣脱开命运的枷锁。
于是我遇到了一个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女孩子

当年溺水死在我面前的女孩子，突然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。
她还是留着长长的辫子，笑起来像春风一般温柔。她走到我面前，轻轻抚摸我的脸庞。
“我是你的钥匙。”

她是我的钥匙。
她陪伴我走了很久很久，有时候我不知道时光有多远，岁月有多长，但我知道她还在我身旁。我走不尽山川，看不尽人海，我唯一能拥抱的，只有她。
她没有再出意外，她和我在一起很好很好地生活。

她像所有姑娘会做的那样为我煮饭做羹汤，她会在花露未散前醒来，亲吻我的嘴唇，然后微微笑着告诉我，我们又经过了一天。
她喜欢花，喜欢人，喜欢天空，喜欢海洋。她总是背着我站着，然后侧过头望着我，望到我的心里面。
她在，春天就不用来了。

我生为享受爱恋，游戏人间，她就是我的生，她也是我的死。
我没有想到，我身上的枷锁这样难去除。
她死的时候，我就在她面前。

她还是那样笑着，笑着，然后慢慢暗淡下去，躺在地上，不能动了。
她的脑袋磕在青石板上，血丝顺着石头的纹路流出去，远远地看，就像是好看的装饰品。
我跪在她身前，眼泪掉在地上，把血色冲淡，慢慢褪成白色。

我听到我的号哭，那样绝望的声音，刺透了昏沉的南风，空荡荡地散在空气里。
我突然就不明白，我活着的意义。
我身上的枷锁太重，背着太疼。
我没有钥匙，我只有死。

我终于意识到，她是虚假的春天，是不能同归的殊途，是日复一日藏在枕下的春秋大梦。
我看着她苍白的脸，把一柄刀插进胸口。
熟悉的血液的滋味缠绕进我的鼻腔，我看到我自己的鲜血流满青石板。
那样好看。

闭上眼睛的一瞬间，我突然记起了一切。
哪里有什么枷锁，我就是枷锁。
从来没有什么钥匙，钥匙早在无数年前就生锈了，锈得看不出样子。
我是灾，是恶，是苦。

思绪翻涌。

我一声冷笑，枉我此生还望图逃出命运的牢笼。还望千般荆棘缀我来时路。还望此心仍在，似是少年，游于人间处处。还望世间苦愁终有尽时果。

“你身上，没有因，也没有果。”

我信。
我就是灾难本身。我就是囹圄因果。

啼笑皆非。
我再回混沌之中。

是了，如何叫这世间充满爱与幸福？
我眼光所泄过，业火灼，尽收恶果。

我是恶本身。
怎会许人善终？

联文： 蓝染川  x   周束    @没起